刺桐花開》報導


等待刺桐花開

撰文:莊慧秋(張老師月刊總編輯)

草原上開著熱帶的花,人嚼著檳榔

漢族男子愛上了活潑的平埔族少女……

在刺桐花盛開之前

「陳美雲歌劇團」要做一齣很台灣的歌仔戲

  美麗的莿桐花,是台灣平埔族人的歲時象徵。每年農曆二、三月,當火紅的莿桐花盛開時,代表新的一年開始,在靠海的部落,男人整理竹排、漁具,準備在海祭後出海捕飛魚;平地的部落也會舉行盛大的祭典,迎接豐年,祭祀祖靈。

  莿桐號稱「四季樹」,隨著不同季節各有不同變化。在台灣的移民開發史上,平埔族人的命運,就像大自然界中的莿桐,兀自寂寞地經歷著花開花落。

  然而,公元兩千年二月下旬,國家劇院卻將推出一齣很特別的歌仔戲「刺桐花開」。它的廣告文案上寫著:「這是一個唐山公跟平埔嬤牽手的故事」,對創作這個故事的年輕劇作家楊杏枝來說,則是企圖透過一份淒美的愛情,將原住民的歷史遭遇呈現在台灣漢人的移民史中。

讓歌仔戲有台灣的味!

  楊杏枝才三十歲出頭,卻已經算是個資深戲痴,京戲、亂彈、歌仔戲、崑曲通通學過。去年一月,國家劇院開始甄選兩千年的傳統戲曲企劃案,她就想寫一個關於台灣的故事。

  「我去看了一些老歌仔戲和老歌冊,發現跟台灣有關的戲其實不多,大多是像《周成過台灣》、《林投姐》、《鄭成功過台灣》……等等,我都不喜歡。因為傳統的歌仔戲故事裡有很多漢人沙文主義、或男性沙文主義的思想,讓人看了很不爽,所以我就想寫點不一樣的東西。」

  後來,她找到《甘國寶過台灣》的老歌冊,「這故事的原型是一個小人物來台灣發跡翻身的過程。一般戲曲故事裡的小生多是文質彬彬、或正義凜然,這故事的主角卻是個賭徒,不學無術。他會鹹魚翻身也不是因為努力奮發,或什麼正大光明的理由,而是清朝官吏懦弱無能又膽小,而他會開大砲,剛好派上用場,就讓他去開大砲打死『平埔番』,平定亂事,因此他就做官了。」

  這個故事過去被流傳的重點,是一個窮人原先如何被看不起、被輕視取笑,發跡後搖身一變,所有過去白眼看他的人如今都匍匐在他腳下。楊杏枝從這個故事原型出發,最後卻只保留了主角名字和一部分人物性格,情節則完全朝相反方向發展,變成了唐山兄跟平埔姑娘真心相愛,跨越認同和族群融合的主題。

  這樣的過程其實很讓人欣喜,它反映了年輕一輩的創作者如何試圖為傳統歌仔戲注入新的時代思想和精神內涵。

  楊杏枝說,她從國一開始看京劇,看了十多年;歌仔戲卻是念大學時才開始看的,因此她一直在思考,跟京劇嚴謹的藝術表現比較起來,歌仔戲的特殊之處在哪裡?

  後來,她得到一個結論:地方戲曲最特別的,就是要展現本土的特色,其中包括風土民情、人及土地、歷史的情感,以及屬於台灣人的個性。

  楊杏枝認為,我們現有的戲碼都很中原,很多劇情講到在風雪之中挨寒受凍,可是台灣人的生活裡根本沒有雪,雙腳深陷入雪中的感覺是什麼?我們其實很難體會。而我們日常最熟悉的生活體驗,炎熱夏季的島國風情,包括植物、動物、環境的氣息、人的個性,卻很少被寫進戲劇裡面。

  「所以我寫這齣戲,地點就在南台灣的屏東,天氣很熱,場景就是人在吃檳榔,竹子和香蕉樹在隨風吹,草原上開著熱帶的花。我戲中的女主角也很少是柔順的,多是活潑、有點恰查某、高傲、帶點野性的。我覺得台灣人的個性,骨子裡有一種叛逆,可能因為台灣是個離島,在歷史上一直是個中繼的休息站,是個候鳥會飛來聚集的地方,大家都是來踩一腳,又飛過去了,人也是一樣來來去去。台灣的各個族群,都是不同時間遷徙來的,在島內進行最大的融合。」

  楊杏枝認為,從歷史來看,台灣一直都是多族群的、紛亂的,長久以來都是這樣——「台灣的文化其實就像夜市文化,什麼都有,有中國的、外國的、吃的、喝的,最典雅的跟最庸俗的放在一起完全不奇怪,大家各行其是。在我的戲中也是一樣,有漢人移民、漢人官吏、平埔族、『傀儡番』,清朝時的政策就是用『熟番』來打『生番』,各方人馬都在一起,真的很混亂。」

  「莿桐花開」一劇的場景設在屏東阿猴社附近,女主角伊娜是平埔族中的馬卡道族人,對楊杏枝來說,在這齣戲裡,還有一個企圖心是關於音樂的應用。

  「我認為目前歌仔戲的音樂也走到了一個瓶頸,必須有新的改變,有人試著從大陸引進新的音樂設計概念,但我想實驗的,卻是從台灣本地的民謠及原住民音樂中尋找元素。台灣歌仔戲的發源地在北部,所以它的音樂比較缺乏南方元素,而民謠那種自由吟誦的風格,跟歌仔戲的質地很契合,像恆春、滿州、車城一帶流傳著各式各樣的恆春民謠,平埔調、楓港小調、思想起、守牛調…等,我聽滿州民謠,幾乎感動得流淚。這麼美的音樂,現在不用要等到什麼時候?」

新兵老將,為戲一起打拚!

  楊杏枝說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都會人,在台北長大,對台灣的鄉土和歷史本來不太了解,為了製作這齣戲,她四處找資料,一切都重新學習,還去參加平埔族文化研習營,了解越多,對族群間的衝突和原住民的認同困境,感觸也越深。

  「譬如平埔族是信仰太祖的,可是強勢的漢人文化入侵後,傳統價值瓦解了,很多人將自己族群最神聖的祭器藏在臥室裡,因為怕被別人叫成『番仔』。到現在,平埔族的歷史幾乎很少人知道,只有很少數的人能對抗污名的壓力,擁有自己的認同。」楊杏枝說,人與人的世界,很容易變成弱肉強食的循環。但她是佛教徒,她相信人們可以不要再參加這樣的循環,而要像蜜蜂跟花,和平共生、合作分享。

  為了製作這齣大戲,各方人馬齊聚一堂,形成了有趣的組合。除了楊杏枝之外,導演之一是國光劇校的年輕導演李小平,他不久前才導完新編的實驗京劇「廖添丁」,對歌仔戲來講完全是個新兵。

  擔綱演出的「陳美雲歌劇團」,則是一個成立二十年的資深劇團,主要演員如陳美雲、小文等,平時就演野台戲,有些人還另有副業要做,而女主角林美香則是已經息影,住在新加坡,陳美雲打了很多國際長途電話,才終於說動她回國來參加演出。

  楊杏枝感歎的說,長久以來,傳統戲曲圈的生態都一直很艱困,大家光靠歌仔戲根本沒辦法維持生活,平時都要各謀生路,為了聚在一起做一齣戲,每個人都忙得人仰馬翻,甚至貼錢在做,所堅持的到底是什麼呢?

  或許,在這場將年輕創作力,與族群歷史情懷結合在一起的歌仔戲盛會中,每一個參與的人,都在追索屬於自己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