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桐花開》網頁工友的話


身在國外,沒辦法看到《刺桐花開》的演出,只能做做網頁、過過乾癮,但還是想談談個人對這齣戲的雜感。

最初的感動

在演出前四個月看了此戲的劇本(二稿),那感動是如此地深刻,竟使我發覺自己內心中也有著一些無可救藥的浪漫。印象最深的是大巴寧喪父斷髮的一景,震撼力極為強烈,當然這也是後來一直引起討論的爭議點。另外在二稿劇本中,戲是結束在阿猴社族人的牽徙,甘國寶決定不跟春生、把總等人回唐山。

(歌聲出現,尪姨大巴寧帶領族人等緩步而去的身影出現遠方)
芭樂:尪姨和大巴寧他們都要走了
鄭成:去哪裡?
芭樂:他們說這裡都被漢人佔去了,要離開到後山去找生路。
(眾人遙望平埔族人離去的身影)

這令我想到《屋頂上的提琴手》的結局,也是異族入侵、居民遠離家園——「駛著我們的牛車,要去找尋新故鄉,老去的記憶不要忘記,將他埋藏在心肝底...」,戲雖落幕,那漸行漸遠的歌聲真是餘意不盡!

教育劇場

蒙杏枝姐提供我許多平埔族的書籍及有聲資料,我對這些以前在碩士班「台灣文化史」課堂上學過的東西,也因《刺桐花開》而燃起新的興趣,故而此戲對我而言,可以算是個「教育劇場」。

雖然總統府前面聽起來肉麻兮兮的那條「介壽路」,在陳水扁的德政下改成了「凱達格蘭大道」,但人們對這一長串的路名又瞭解多少呢?當今鄉土教育喊得震天價響,但如何讓年輕人對本土文化真的產生興趣,又如何讓這些已逝的歷史,與現今及未來的台灣人產生關連呢?在本土意識與熱情之外,創意也是很寶貴的。《刺桐花開》寓教於"劇"的演出,不僅讓硬梆梆的歷史活了起來,且其中寓含的族群議題更指向台灣的當下與未來。

像大部份的福佬人一樣,我的身上也許流著平埔族的血液而不自知,只因為這齣戲,讓我花了幾天時間在圖書館裡,埋首於平埔族的書籍之中,看著《番社采風圖考》、《皇清職貢圖》等圖說,心中有著莫以名狀的興奮。

因為《刺桐花開》才使我認真聽平埔族音樂,其中以滿州鄉民謠【牛尾伴】最為動人,三拍子的【旅北歌】也富古趣(原稱【守牛調】。《刺桐花開》劇中男女主角訴情一場,"天星地星鬥保庇,你咱牽手到百年"之曲,便改寫自此調)。散唱(無拍節)的平埔歌調對現代人的耳朵而言,有種古樸、遙遠的特殊色彩,但以福佬話演唱,又讓我們倍感親切,只是相較於高山族音樂的大紅大紫,平埔族音樂就像它的文化、歷史一樣,仍然受到大眾的忽視。

關於《紅旗白旗阿罩霧》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曾演出描述霧峰林家故事的《紅旗白旗阿罩霧》,編劇兼導演邱坤良認為,在現今的台灣劇場界中,以台灣為主題的戲可以說完全沒有,《紅旗白旗阿罩霧》的意義自是不凡。台灣戲曲中,以台灣為主題的戲也是少得可憐,諸如布袋戲《南台灣風雲:鴨母王朱一貴》(嘉義市黃俊信木偶藝術綜藝團,1998)...等,是近年的少數嘗試。在搬演台灣歷史這個意義上,《刺桐花開》雖然是類似於《紅旗白旗阿罩霧》,不過對我而言,比較兩者的差異性則更為有趣。

《紅旗白旗阿罩霧》是以政治為主線的歷史劇,主角皆為台灣史上的真實人物,《刺桐花開》則以漢番通婚為主線,情節、人物純屬虛構。當然前者的情節也有許多不是真實的,而是「在那個歷史情境中可能發生的」(邱坤良語),但後者的“浪漫”還是遠遠超乎前者,尤其後者是娛樂性高的歌仔戲,鴛鴦蝴蝶派的抒情段落便不可或缺。

紅旗與白旗在當時分別是民間反抗清廷及依順清廷的旗幟,邱坤良曾說,這帶給劇場鮮明的色彩形象。台灣之劇演台灣之事,固然將本土意識具體化,但戲劇的演出效果還是非常重要的,否則流於嚴肅的說教便失之無趣,幸而《刺桐花開》也有個熱火般豔紅的花朵,來當作馬卡道族的中心象徵。雖然刺桐花其實遍布於全島,但「番無年歲,不辨四時,以莿桐花開為一度」(《番社采風圖考》)的敘述,則使這隨處可見的樹木跟平埔族有了浪漫的牽連,在《刺桐花開》最後一場戲中,斗大的刺桐花忽然掉落,襯托著死亡與新生,戲劇效果十分強烈。

《紅旗白旗阿罩霧》動用到的演出人員非常多,是適合許多學生參與並從中學習的戲,《刺桐花開》戲份比較是集中在四、五個主角身上,且諸如甘國寶、伊娜、尪姨,是編劇為特定演員量身訂作的角色,要求老辣而不落俗套的戲曲表演風格,這與《紅旗白旗阿罩霧》學生演員的清新風格大異其趣。《刺桐花開》的服裝設計也是一樣,完全屬於職業水準。

《紅旗白旗阿罩霧》中穿插了車鼓、鼓吹陣頭、子弟戲、唸歌等本土戲曲與音樂元素,雖使此一舞台劇有了不凡的台灣味,但常為點綴性質。《刺桐花開》引用平埔歌調,則要經由編腔設計者之手將它化合到歌仔戲裡面,此外,「公廨」「殺伐」等場景,不但在劇場裡能引起類似異國情調的視聽效果,且乃是劇情發展中的必要環節,這樣的音樂創新與「戲曲新排場」,值得在台灣劇場史上大書一筆。

《紅旗白旗阿罩霧》與《刺桐花開》都不約而同有個尪姨這個角色,且都是持手杖,都發出詛咒,也都非常搶眼,這實在是有趣的巧合。只不過《刺桐花開》中的尪姨比較有血有肉,有丈夫、有兒子,有傷逝、有惋嘆。飾尪姨的道卡斯族後裔劉玉鶯,出場的歌聲真是一鳴驚人!

《紅旗白旗阿罩霧》的編導邱坤良具有深厚的歷史學識,且邱坤良邀請許多歷史學者來看戲(這些教授當然很少接觸劇場),更促成了學術界與表演界良好的交流(歷史學者看到台灣史能以這樣的方式呈現都極感新奇),而此戲的演員也曾到霧峰林家原址“感懷古蹟”(此古蹟已於集集大地震中嚴重損毀)、拍劇照。反之,野台劇團製作的《刺桐花開》缺少台灣史專家的參與及交流,影響力與光環都略遜一籌,林茂賢認為此劇的劇情、音樂、原住民習俗均有待深入考證,這是頗值得再努力的(《紅旗白旗阿罩霧》演出後在學界也有類似的迴響),不過此製作受限於諸多客觀因素,欠缺學術界之顧問只不是其中一環。

《紅旗白旗阿罩霧》是傾戲劇系所之力製作而成,學校的場地、行政、人力資源,自然不是一個野台劇團能夠相比的,不過很遺憾的是,不管這種「演台灣故事的戲」在台灣劇場史上具有多麼重大的意義,不管這樣的嘗試費盡多少心血才能完成,它們都逃不過在劇場曇花一現的命運!被《紅旗白旗阿罩霧》深深感動的觀眾頻頻詢問,此戲何時還會再演?邱坤良老師帥帥地回答說,這齣戲的布景在拆台後都毀掉了!我個人覺得沒有看到《紅旗白旗阿罩霧》的人,可能錯過了生命中難得的一次感動經驗。而《刺桐花開》比較幸運的是,公共電視錄下了全劇的演出實況及部份的排練經過,在電視播放。希望關於這齣首度搬演平埔族故事的歌仔戲,仍能有後續的討論。

留下一些足跡,引發一些討論與新的夢,這也是我做《刺桐花開》網頁的心願。

.................蔡振家2000.3.30於柏林.................